牛黄解毒片12粒1袋0.1元、复方丹参片一瓶60片0.95元、5克装板蓝根每袋0.12元、青霉素每支0.28元、藿香正气水10支1元……这是部分基本药物在一些省市的中标价格。药价低，不挺好吗？但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基本药物的中标价大大低于行业平均生产成本，甚至远远低于药品原材料的价格。

　　复方丹参片

　　中标价竟是成本价1/3

　　如果你到基层医院看病，包括城市中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和农村的乡镇卫生院，医生给你开的药都是基本药物。按照相关文件解释，基本药物是适应基本医疗卫生需求，剂型适宜，价格合理，能够保障供应，公众可公平获得的药品。通俗地说，基本药物就是有效又便宜的药物。

　　2009年8月18日，国家发改委、卫生部等九部委发布了《关于建立国家基本药物制度的实施意见》，这标志着我国建立国家基本药物制度工作正式实施。国家将基本药物全部纳入新农合、城镇居民医保、职工医保的报销目录，报销比例明显高于其他药物，个人承担的药费很少，这是国家应对“看病贵”的重要举措。如今，全国的公立基层医疗机构已经全部配备和使用基本药物，其他医疗机构也将逐步全面配备并优先使用基本药物。

　　然而，2011年5月，四川蜀中制药涉嫌药品造假，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给基本药物敲响了警钟。事情的起因是，当时，国家药监局与四川药监局对蜀中制药进行检查发现，该企业违反药品生产相关规定，媒体报道称，蜀中制药涉嫌用苹果皮制作板蓝根以降低成本。

　　一个年销售额20亿元的知名制药企业，为何铤而走险去造假？

　　业内人士却均未表现出诧异，更有不少人早已预言蜀中制药此次劫数：“蜀中早晚要出事！”

　　知情者表示：“蜀中制药在安徽超低价中标基本药物，引起了国家药监局的注意。道理很简单，其药品的中标价格竟然远低于原料成本，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成分。”2010年9月，安徽基本药物中标结果中，蜀中制药60片规格的复方丹参片中标价仅为0.95元，10g×20规格的板蓝根颗粒中标价仅为2.35元。

　　针对蜀中制药用苹果皮制作板蓝根的质疑，知情人介绍：“我可以肯定，蜀中的板蓝根真没加苹果皮，因为即使加苹果皮成本也太高了。”

　　“我就是不投原料药，把淀粉在生产线上走一个流程下来，也造不出0.95元的复方丹参片。”同样生产复方丹参片的广州白云山和记黄埔制药股份有限公司相关人士说。

　　据中国医药企业管理协会测算，在中药材不断涨价的情况下，60片一瓶的复方丹参片成本价至少也要2.92元。蜀中0.95元的中标价，仅为成本价1/3，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一瓶大输液不如一瓶矿泉水

　　蜀中造假，实在是被安徽过低的中标价逼出来的。安徽是全国基本药物招标的第一省，安徽的中标结果对其他省份都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因此蜀中才不遗余力地挤入安徽基药市场。安徽在全国开创了“唯低价论”的基本药物中标模式，在质量标准一致的前提下，价低者得市场。

　　以安徽为代表，目前基本药物招标实行“双信封”制。所谓的“双信封”制，一个是经济技术标书，即质量分，另一个是商务标书，即价格分。一位业内人士表示，“双信封”本身是希望通过技术标，淘汰一些企业出去，但是技术标的主要分值却是来自药企GMP(药品质量管理规范)。众所周知的是，在我国，所有药企都必须通过GMP认证方可进行药品生产，也就是说，大家都能通过GMP。“因此，基本上大小企业都能通过技术标，技术标的筛选功能基本上失效。”

　　剩下的，只有看商务标，即各药企的报价。在“唯低价论”的思想指导下，最终只由“价格最低”因素决定，价低者中。于是就有了以上提到的0.1元一袋的牛黄解毒片、0.95元一瓶的复方丹参片、0.28元一支的青霉素顺利中标。而在业内人士看来，在目前原材料、物流、人工等成本大幅上涨的情况下，规范的企业根本无法生产出如此低价的合格药品。

　　在2010年11月，国务院曾高度评价安徽模式：“为全国医改闯出了一条新路子、提供了宝贵经验，值得全国其他省区市学习借鉴”，并表示“向全国推广”。在这一思想指导下，山东、甘肃、四川、云南、新疆等多个省区将“最低价中标”明确列入所在省的招标规则中。大批优质企业迫于成本压力退出招标，低价药品成为基本药物主流。因此，价格越低的药物，在一些省份的基本药物招标中就越是吃香。基本药物招标制度设计时的美好初衷，很快在执行过程中就像小沈阳穿的那条苏格兰裙一样跑偏了。

　　在百度上输入“基本药物招标”就不难查找到这样的信息：“黑龙江招标采购基本药物 中标药品平均价格降38.4%”、“福建省基本药物招标采购价格平均降幅45.78%”、“四川首批基本药物招标价格降幅54%”……药品价格的“降幅”几乎成为各地基本药物招标成功与否的唯一指标，而且没有最低，只有更低，因为在“看病难、看病贵”广受诟病之际，“低价”才是硬道理，相关部门也将降低药价当做政绩工程进行考核。

　　在此背景下，也就出现了种种怪现状：要想中标，各药企必须报出吐血价、跳楼价，甚至低于生产成本，否则就退出市场。好医生药业由于做不出1.45元/瓶的复方丹参片，不得不退出云南市场；潘高寿药业因为做不出4元/瓶的蛇胆川贝液，退出了新疆市场；北京赛科药业专治泌尿疾病的药物特拉唑嗪在福建的中标价低到9.5元，“这已经触及成本底线了。如果明年招标价还降，我们只能放弃生产了”。北京赛科药业总经理吴文多表示。有的省中标的500毫升大输液只有0.76元，还不够玻璃瓶和瓶塞的成本，出现了“一瓶大输液不如一瓶矿泉水”的怪现状。据中国医药工业科研开发促进会调查，在安徽，有22种基本药物的中标价低于成本价。而据西安交大药学院估算，陕西很多中标药物的价格也低于成本价，比如益母草颗粒的生产成本应为16.5元，但中标价仅2.52元。

　　因为招标价太低，药企偷工减料甚至造假

　　蜀中造假事件绝非偶然。据知情人介绍，由于招标价过低，药品原料价格又节节攀升，很多药企都有不同程度的偷工减料。知名药企减少到1/3，普通药企减少到1/4，某些大胆的药企可以减少到1/6。

　　药企如此偷工减料甚至公然造假，国家就不监管处罚吗？中国医药工业科研开发促进会执行会长宋瑞霖直接指出：“目前的药品检验标准有巨大的漏洞，以中成药为例，只检查是否含有某种中药材，却不检查其含量，因此无法认定其是否造假。如同牛奶中添加三聚氰胺一样，在这一手法被曝光之前，检测标准无法分辨牛奶中的氮元素是否来自纯牛奶。”

　　以蜀中药业的板蓝根颗粒为例，该药的检验项是氨基酸，很多人怀疑蜀中用含有氨基酸的苹果皮来代替板蓝根，业内人士认为没必要。由于氨基酸检验只有定性，没有定量，只要在生产过程中少量添加板蓝根就行了，根据《中国药典》的标准，就能视为“合格”药品了。还有很多企业开始钻研蜀中制药低价的秘诀，给出了不同的解释：检测结果显示，蜀中制药的复方丹参片存在明显可见的丹参木纤维等结构，怀疑可能直接将丹参打粉入药，跳过了所有制备过程。

　　有的药企甚至专门研究出应付药品检验的造假行为，比如从大药厂购买其提取过的废药渣再入药，有的干脆买来便宜的中药提取物勾兑入药，更有甚者，加入一些成本极低的化学成分。中国医院管理协会副会长王波说，就算不加六味地黄丸的任何一味药，也能生产出“合格”的六味地黄丸来。现实的确如此，在有些省的中标药物中，已经出现了检验合格但既无蛇胆又无川贝的“蛇胆川贝液”，无任何有效成分的曲克芦丁。

　　“不合理的规则逼良为娼”

　　业内人士指出，这是“不合理的规则逼良为娼”，坚持原则就选择放弃，向现实低头就同流合污。某药企的板蓝根颗粒就放弃了浙江、湖北、四川等市场，“如果以那个中标价生产，我们只能造假药了”。

　　业内人士指出：“招标只看价格，这是逼着企业去造假，是置老百姓用药安全于不顾的政策。”

　　石药集团董事长蔡东晨表示：“价格虚低比价格虚高更危险。某品种安徽中标价是1.25元，山东中标价1.22元。而光原料价格就高达每瓶1.1元，中标企业必然亏损。除了拿别的品种利润补贴这一品种的亏损，那就只有造假。”

　　浙江省医药行业协会曾组织专家组对全国基本药物招标进行了详细的调研，目前全国基本药物中，1元以下的占30.3%，1~5元的占33.3%，5~10元的占10.7%。部分企业以低价方式竞标，达到挤垮竞争对手的意图。由于各省基本药物一般每年组织一次招标，因此未中标企业将在一年之内失去一省的市场。企业出于生存考虑，采取“以盈补亏”的方式争夺市场。

　　据中国医药工业科研开发促进会统计，化学药行业排名前十位的企业中，在安徽省中标的只有17个品种，仅占中标总数的1.97%；在全国100强制药企业中，只有249个品种规格中标，仅占中标总数的28.85%。安徽招标中，主流企业的品牌药几乎全军覆没。

　　业内人士说，我国药品生产能力严重过剩，每个基本药物平均都有100个以上企业在生产，有的通过了美国、欧盟的认证，有的勉强通过国内的认证，不同的企业生产的药品放在一起只比价格，吃亏的肯定是优质企业优质药品。因此，最低价中标的模式不是扶优扶强，而是扶小扶劣，是典型的“劣币驱除良币”。中国医院管理协会副会长王波表示，他们调查过安徽、山东等三个省的基本药物中标企业，“40%的中标企业上过省级质量公示”。也就是说，四成中标药企出现过质量问题，“要从中标药品里查出问题并不难”。

　　最低价招标 “可能影响医改成败大局”

　　由于基本药物实行“年年招标，年年压价”的政策，这不仅背离了市场经济的基本规律，而且导致药企不愿意投标，基本药物越来越少。蔡东晨表示：“2010年全国采购基本药物430亿元，今年一季度已经同比下滑27.3%，按此推算全年采购额在350亿元左右，仅占全国药品销售额的8.7%。”由于一些基本药物药企是赔本赚吆喝，药企根本不愿意配送给基层医疗机构。“有时候要10箱药，他们只送5箱，总是说缺货。”某乡镇卫生院负责人说。

　　随着蜀中制药风波的出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最低价招标对促进医改所产生的负面效应。浙江省医药协会会长赵博文表示：品牌企业全军覆没的基本药物市场，“是中国卫生事业的大倒退”，因为各省在招标中相互攀比压价之风日盛，“大输液安徽中标价0.93元，山东0.87元，浙江还将下降。”赵博文指出：“安徽模式从推出之日起就无人喝彩，现实已经表明将带来更大的危害。”

　　2011年5月24日，中国医药工业科研开发促进会等业内六大协会联名倡议，修正目前安徽模式中唯低价是取的做法，称安徽模式“可能影响整个医改成败的大局”。

　　2011年5月26日，国家发改委副主任孙志刚表示，将“完善中药的招标采购办法，防范企业恶性低价竞争”，这一表态可能意味着将对安徽模式进行修正。